煤碳起名煤炭山西与山河故人今生今世已惘然

我忘不了《山河故人》，那山河里的岁月，岁月里的故人。

1山西，山西

如果说当下正火的马伯庸《长安十二时辰》写尽了大唐长安的鼎盛繁华，那让我们回首前几年，陇右贵族的起家之地晋阳、河东节度使管辖之地山西，千百年后，地下煤炭资源被发掘，贵族已成往事，晋商亦是往事，最多的还是煤炭而生的火烧火燎的燃火之地。

如今，清洁能源与环保的发生，这里再生一变。

2004年，山西小城汾阳，煤炭里灰尘里的，因煤而生，因煤而败。这一情景甚至可以延伸到梁子后来打工的河北、内蒙，资源型城市的普遍现象。

文峰塔，城市里唯一有“文”的所在，院外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。再有无形之“文”，便是沈涛的剧团，她对镜自照，描眉化妆，真美。舞台演出，夜晚的灯火，涌动的人流，黑压压的，人海无边无际，众生。

汾水，千里冰封，抑或大河滔滔，汇入黄河。镜头里多半是冷冻的长河，可以走上去，放爆竹，“砰”，震耳欲聋，白日爆竹。三个人在河边。女的雀跃，男的无言。沈涛、张晋生、梁子，三个人，总是怪怪的。

冬天，冰冷刺骨，人都穿的厚厚的，大街上都是有故事的人，只是为人所不注意而已。煤矿工人染病，谁知道能活多久？马路边烧纸，谁知道会是播种飞机驾驶员死了呢？人命微贱。

近两年的电影，《白日焰火》说的是东北三线城市凶杀案，《烈日灼心》是厦门郊区的缉拿凶手案，《心迷宫》则把镜头对准了败落的乡村，角度不同，但无一例外都是黑色系列。我想起了走过的一些小城与乡村，发现因家庭矛盾，动辄喝药自杀或全家出动杀人，屡见不鲜。这些人没有太多的光辉，也没什么显著身份，只不过是如你我他一样的普通人，已经被快速现代化的中国所覆盖或抛弃了。

于是，山西汾阳小城就有了一段三角恋情。

2三角稳定，还是直线更好

一开头，剧团室内，梁子暗自向沈涛示好，“研究几何问题，还是代数问题，你何时来研究研究我？”张晋生也硬要沈涛陪他出去，外面有他新买的红色轿车可以炫耀。沈涛回答“三角更稳定”。她不知道在两个人中间作何选择。

张晋生是大胆的，高调的。他主动向沈涛示爱，因为他要的人就是沈涛。为她开车、买爆仗、叶倩文CD，都是可以买来的嘛！他爱的是女子与Dollar。大手笔吃下小煤矿，他相信未来煤价可以涨，而且可以主动要梁子走还是留，让他服从于自己。

梁子是居家过日子的，老成稳重，讷于言词。他对沈涛只有默默的关怀，是可以一起吃碗里的饺子而欣喜于心，偷偷买一个红发卡当做礼物送人的，被张晋生讥讽为与沈涛更像是两口子。他也不卑不吭，面对张晋生成为煤矿老板，拒绝其威逼利诱，干脆辞职，一走了之。

最终，沈涛决定与张晋生结婚。梁子不接沈涛的新婚请柬，负气远走河北，屋门锁闭，钥匙随手扔掉。张晋生给沈涛买了一只白狗，沈涛抱着，狗最多能够活十五年。他问“十五年后，咱们四十，（爱情）还在不在？”沈涛斥责他瞎说。而后，沈涛与张晋生育有一子，张晋生起名为“到乐”谐音美刀，财源广进。

两条路，只有一条可以走，而这决定了此后不可更改的人生。当年情，谁对谁错，又有谁知道？山河辽阔，人生太短，决定太快，来不及思考，就上路了，一切只有等到老年后再回望吧！

山河岁月，十年惆怅

2014年，梁子病重，煤矿工人的通病。没有医保，体力就是他的所有，一旦垮下，整个人生也就从此了断了。梁子带妻、子归来，当初的家早已不堪，院内长满野草野花。他一斧子劈下当年的锁，推门而入，房间落满了灰尘。室内空旷冷清，唯有一纸新婚请柬，当年沈涛送来的。

故人皆已远去。当年老友要签证出国打工，煤矿工改行做石油管道工，说“如有需要，请找我”。梁子只有一个“好”字来应答，咳嗽不止。能说世态炎凉吗？可不是人人都活着不易吗？

梁子妻找到了沈涛，讲述丈夫病情。沈涛织了织十年前的旧彩红毛衣，但没有穿。她仍旧穿着出席各种场合的红毛呢大衣，烫着波浪卷儿，拿钱给梁子治病。房屋内黑洞洞的，她看到了病重咳嗽的梁子，以及十年前的结婚请柬。她将当年梁子丢掉的钥匙送还给他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出门后，她擦了擦请柬，装到包里，大步向前。这一年，她早就与张晋生离婚，孩子判归前夫，父子俩在上海，说着英语，接受英式教育，又是另一个世界。

阳明堡车站。死亡，无处不在。阳明堡，当年中共抗战著名战役的发生地，历史教科书叫做阳明堡大捷。小车站内，手机铃声响个不歇，沈父脑袋一歪，等车的和尚们当场合掌哀悼。花费12000元，医院方送沈父遗体返家乡，路太长，一路哭。死亡只有自己知道心痛，其他人能体会到多少呢？花圈列放，葬礼之上，习惯了上海生活的儿子不懂下跪哭泣送行，脖子还系了一条黄丝带。沈涛解了又系，儿子系了又解。沈涛一把摁倒儿子要求磕头，她恍然发现自己居然不认识儿子了，这还是当年的亲骨肉吗？母亲对儿子有着生疼的隔离感，传统的山西与繁华的上海文化在碰撞。

时间与空间是真的可以改变一切，因为两者没有后天感情在维系。然而，也有从生下来就有的母子连心感触。譬如吃饺子、听歌、一起坐绿皮火车，气味、声音、动作，这些影像或感触在记忆里晃晃悠悠，会不经意的跳出来，即使走到天涯海角，还是如故。

3海外移民，身如浮萍

2025年，贾樟柯脱离了山西故乡，将故事放在了澳洲。不再是爱情，同时，也开始了乡愁的诉说与对未来的想象，固有格局拓展了。

张晋生父子移民澳洲后，长大的到乐不告诉人母亲是谁，对外宣传自己是试管婴儿。他不会说中文，不会与自己父亲语言沟通，他是孤独的，海外父子关系是断裂的。所以，孩子需要取暖，需要寻找依恋。就这样，他遇见了中文老师Mia。Mia婚姻破裂清算是狼狈不堪的，多伦多的异国婚姻，居然沦落到清算水电费谁来负担的问题。

不管是在加拿大，还是澳洲，海外的生活都是辛苦的，一直局限在华人圈子里，很难融入当地。澳洲很美，但风景是他们的，不是异乡人的。

到乐质问父亲，父亲不管其反对，限制其自由，到乐还是要自由。然而，任何自由都是戴着镣铐在跳舞，大到国家法律禁枪与允许持枪，小到个人在海关检查反腐时听到“邢”字胆战心惊。每个人都离不开大时代，具体而微的个人充其量只是海面涌起的一朵小浪花，更多的人连浪花都不是，永远沉默在海底。就像贾樟柯多次讲到的孙悟空，石头里蹦出来，无父无子，依然受制压于天庭，逃不过五指山。巧合的是，电影中到乐角色再次用到孙悟空，可见导演有意为之。

到乐向中文老师Mia求助，一来二去，很快沦陷为一段忘年恋，这是对双方原有家庭理念的挑战，也是对自由的一种尝试。职业女装，或白衣白裙，张艾嘉扮演的老师固然气质动人，然总归时光流逝，Mia不可能重返20岁，两人更像是母子关系的变异，到乐只是在寻找母亲，他离不开固有的限制与念想。所以，在他听到老师播放《珍重》一曲，驾车拿取物品时，他觉得在哪里看到过，母亲的记忆涌上心来。他一辈子丢不掉在山西时候母亲给他的那把钥匙，那里还有他的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家。

然而，到乐还是没有勇气寻根寻母亲，Mia亦不敢再去多伦多或北京。今生今世已惘然，山河岁月空惆怅。谁知道母亲还在吗？一切记忆还在吗？

北国飘雪，冬天来了。我突然想起丁薇的那首歌《冬天来了》，写给父亲的，亦是凄冷，彻骨的寒，陷入巨大悲痛中。这年下雪天，当年可以活十五年的小狗早已经死亡，如自己的爱情已经燃尽了一般，沈涛领着另一只狗，走到文峰塔前。她开始独舞，恍如自己还年轻，是和张晋生在迪厅一起共舞那般吧，那时候她还有两个好朋友，梁子与晋生，自己也不需要做出人生抉择，只需要活在青春与友情里，怡然自得。孰料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，她孤独一人。最后的独舞，冷冷的夜，天下起了大雪，如奉俊昊《母亲》那样的原野跳舞，演绎着生命最后疯狂而畅快的舞姿。

是旧山河，还是新世界？是故人，还是新人？其实，走到哪里都一样。需要寻根，需要有个母体，一如《珍重》那首歌，“突然地沉默了空气 停在途上令人又再回望你 沾湿双眼渐红 难藏依恋及痛悲 多年情不知怎说起 在何地仍然是关心你……”叶倩文的老歌声，走到哪里都要想起来，始终在期望着峰回路转。只不过，故事中的一切更应该像是沈涛对到乐所讲的，“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而已”。

所以，人生如同大浪淘沙，只有道声，珍重，珍重。

而，山西，山西，已成往事。

作者：刘月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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