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炭粉起名乡土散文木炭温暖我记忆
文:谭兴才
小时候,一旦进入冬天,庄稼早已收割上岸,山村便少了一些喧嚣和热闹,路上的行人开始零零星星,连平时喜欢撒野的猪狗都懒得出户了。年关临近,寒冷一阵紧似一阵。父亲早已习惯了寒冬的脾气,他同往常一样早起下地,嘴里像衔着刚出笼的馒头吐着热气,在忙着永远忙不完的农事。
这时候,最幸福的要数那些农家妇女和小孩了。他们早早作好了过冬的准备,备好充足的木炭,在屋里生起炭火,驱散寒气,把全身烤得暖暖和和,舒舒服服。木炭,如同农家人寒冬腊月的粮食,有了它,便心中不慌,梦里不寒。
说到木炭,不得不提起我父亲。父亲是烧木炭的高手,他的烧炭技术闻名十里八村。木炭品质的好坏,他一眼就能识别。他烧出的木炭,色泽亮丽,无烟耐烧,无论在街邻,还是墟场上,都是绝对的抢手货。
父亲没上过学,不会识字写字,做事却从不缺心眼,而且干一行爱一行,爱一行精一行。他烧制木炭,并无高师传艺,也没有什么理论指导,全靠他不断摸索,吃亏受挫,才积累了一套经验。
也许是为了助威壮胆,也许是为了关键时候有一个帮手,父亲进山烧炭,常常要叫上还未到上学年龄的我。多年的耳濡目染,我从小对如何烧制木炭也略知一二。
炭窑选址,是烧木炭的第一步。炭窑一般选在深山远林背风的山坡下且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,主要考虑取材和搬运方便。首次烧炭,先要挖窑,窑建好后,以后就可以借现成的窑烧炭了。挖窑是有讲究的,要找块坡地,挖一个圆坑,也称窑肚,深约一米,直径一米五左右。与窑肚相连接,前边有类似陕北窑洞形状的窑嘴(相当于灶口)和进出通道,左右、后边和窑顶留有烟道。整个窑体,用黄泥土烧制而成,高高隆起,像一口倒扣的泥锅。好的炭窑,经冬历夏,风吹雨打十几年都可以不倒不塌。
烧炭,木材是必不可少的。木材最好选用那种硬木,这样烧出来的木炭,不但品相好,直溜完整,而且耐燃,火力足。父亲带着我,先从炭窑周边开始,将那些适合烧炭的硬木一一砍倒,除去枝叶,斫成一米左右的小段,顺着山体斜坡汇成小山似的柴堆。山上古树高耸,荆棘丛生,一天挥刀抡斧下来,我和父亲除了衣服全部汗湿,手掌上布满厚茧和血泡。有时,为了赶时间,连午饭都要带到山上吃。
然后就是装窑了。木材紧贴窑壁,由里而外,竖着依次码放整齐,中间装长一点的,四周装短一些的,且要小头朝下,大头朝上,便于内部气息流动。父亲猫着腰,蹲在窑内,有序地将木材码放严实,我则匆忙往返于出入口,把木材递送给父亲。一般需要半天时间,才能将空窑“喂饱”。父亲从窑里出来,经常变成了黑不溜秋的大花脸,酷似从白居易诗中走出来的卖炭翁。
接下来就是点火烧窑了。一窑炭需要连续不间断烧24个小时,才能将木材全部烧透。先是用干柴将窑嘴烧热,待到窑嘴热透,就不断地往窑嘴里喂湿柴,湿柴燃烧时,浓烟滚滚,并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呼声,熏得我眼泪哗哗直流。怎么判断木炭是否烧成,父亲有他简单实用的秘诀:“主要看烟道里烟的变化,最开始冒的是浓浓的黑烟,后来开始变薄薄的白烟,白烟再变成淡淡的蓝烟,炭就差不多烧好了。”
当烧到一天时间,窑内达到合适的温度,烟道吐出轻薄的白烟时,就该停止烧火了。等到烟道飘出淡淡蓝烟,直至似有似无,就要及时把窑嘴、烟道全部封闭起来焖上三四天,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封窑。封窑,容不得半点疏忽。有时,为了把脉好封窑时间,父亲晚上打着手电筒到炭窑上察看好几回,要往返三四十里山路。
那天晚上,父亲带着我去深山封窑。到达目的地,父亲俯身用手挡住烟道口,细心感受手上的湿度,再察看烟的颜色,根据经验判断,父亲说,封窑至少还要等上3个小时。当时,寒风凛冽,树枝在风中瑟瑟发抖,周围到处是黑漆漆的,我们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。尽管父亲不时用力咳嗽,为我壮胆,我还是有些害怕。
害怕的事情果真来了。突然,我肚子发生从未有过的剧痛,而且越痛越厉害,痛得双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。我嘴里直喊哎哟,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。父亲当时有些急了,他果断决定,马上封窑,立即背我回家。尽管未到火候提前封窑会影响木炭质量,但为了我,父亲已顾不了这些。
父亲望着哭喊中的我,一边心疼地安慰我,一边在窑前上窜下跳。他匆忙封好窑嘴和烟道口,背着我高一脚低一脚,一路小跑直往家里赶。回到家里,父亲旋即找来偏方,煮水叫我服下。见我病情依然没有减轻,便背着我直奔大队医疗点。经过医生诊断,原来我是急性肠道炎发作。好在父亲及时送我就医,否则,后果不堪设想。
第二天上午,父亲到山里放牛,顺道经过那里,去炭窑上看了一下。父亲爬上窑肩,感到热气扑面而来,他顿时傻了眼,心疼得直跺脚。原来先天晚上,因为赶时间,来不及仔细检查,在封窑时有一个烟道口没有完全封死,导致窑内已烧透的木材继续燃烧,有一半的木材被氧化成了灰烬。
我已转危为安。然而,因为我突发病情,却毁了半窑木炭。我深感自责,父亲却紧握着我的手,笑着对我说:“傻孩子,人命比天大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”父亲朴实的话语,似一股暖流温暖了我全身。
而今,父母都已离我而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每当看到烧烤摊位上熊熊燃起的炭火,每当享受农家暖盆里映红脸庞的炭火,每当听到“卖炭翁,伐薪烧炭南山中”的悲凉诗句,我眼前仿佛浮现父亲穿行深山老林、伐薪烧炭的身影。
谁言寸草心,报得父亲恩。父亲对子女的爱,博大而深沉,无私而无言,像一盆经久不息的炭火,永远温暖着我的心,温暖着我的记忆!
【作者简介】谭兴才,湖南安仁人,大学文化,当过高中语文教师,后改行从事过文秘工作,现为机关四级调研员。有多篇文章在《中国纪检监察报》、《中国组织人事报》、《新湘评论》、《人民之友》,及《中国诗歌网》、《现代诗歌诗刊》、《湖南写作》、《平凡诗界》、《作家》、《作家驿站》、《世界经典文学荟萃》、《冬歌文苑》、《天府散文》等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上发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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